保羅.格里芬:沒想到牠改變了他的世界,所有的相遇都有意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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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總是隱藏自己情緒的男孩、一隻全身髒兮兮的小狗、一個把所有顏色穿在身上的女孩、單親媽媽、領養、霸凌、寫故事抵抗現實的孩子……心碎又暖心的動人故事元素所有的相遇,都有意義。

 

防火巷弄的小狗

防火門巷弄那隻小狗離我大概十五公尺遠,牠坐著看我。

「過來啊。」我說,可是牠不肯。我朝牠走過去時,牠又跑了。我聳聳肩,繼續朝反方向走,我一回頭又發現牠跟著我。

我走進超市,這裡總是有位戴著髮網的女士在熱烈推銷免費試吃乳酪。「我可以拿一點嗎?」我問。

「不然我在這裡幹嘛呢?」她回答。

我拿了四份塞進口袋。

「至少告訴你媽這乳酪好吃吧?」女士說道:「也許下次她會考慮買一點回家?」

「喔,我會的。」

「最好是啦。」她回答。我還滿同情她的,在平價超市賣高檔乳酪真的不容易。

我走回去,小狗還在等我。現在牠離我近一點了,天啊,牠怎麼可以抖成這樣?我將一片乳酪放在人行道,往後退了五公尺。牠很慢很慢的往前走,一口吞下乳酪。我又放下另一片,這次我往後退了三公尺,牠也吃了,再來我往後退了一公尺,最後,牠終於肯在我掌心吃東西了。

我敢發誓,牠至少吃了半塊巧達乳酪吧。接著,牠發出連我都辦不到的宏亮飽嗝聲,那口臭實在令人無法恭維,最後,牠靠著我的小腿,使勁發抖,連我的身體都隨之晃動。我將牠抱起來,走另一條比較安靜的小路回家。我可不要被人看見自己捧著一隻女生才會養的小狗回家,那會比手裡拿著書被人撞見更糟糕上千萬倍。

牠挑上你,一定有原因的

「我的答案是:可以。」我媽說道。我根本還來不及開口問呢。她只看了一眼我懷中的小壞蛋,就立刻答應了。「我們快把這隻狗送進浴缸。」

「謝了,媽。」從有印象以來,我就一直想要養狗,但原本我得等搬到佛羅里達之後才能如願,還好,媽就喜歡隨緣。

「牠挑上你,一定有原因的。」她說。

「沒錯,我是第一個餵牠吃東西的大笨蛋。」

她摸摸我的頭,我頭髮都被弄亂了。「人生就是一趟旅程啊,小旅人。」

「這趟旅程可真刺激啊。」

「這趟旅程,就屬上坡時最過癮了,絕對不要忘記這一點,」她告訴我。

「妳每天都提醒我兩次,怎麼可能忘了呢?」

她今年六十七歲,沒有染頭髮,維持俐落的短髮造型,懶得整理,不花腦筋。你可能已經開始算起數學了,她的歲數減去我這個七年級生的年紀,所以,她生我的時候,已經五十多歲了,對吧?錯了,她沒有。她領養我時,我已經十歲了。

「去拿毛巾。」媽命令。

我們將牠擦乾,結果,沒想到這團小毛球還挺可愛的呢。牠是短毛犬,眼屎清乾淨後,牠不斷用金棕色的眼眸凝視我們。我將牠的舌頭塞回嘴裡,結果又掉了出來。

「我們一起養胖牠吧。」媽說。

她竟然不假思索就答應養狗,讓我又想到一些事。「媽,育幼院有那麼多小孩,妳想挑誰就挑誰,我之前都不敢問,可是,妳為什麼選上我?」

「為什麼不敢問?」她在煎漢堡了。

「有時候,我怕我要是問多了,這一切都會消失——住在這間公寓,有自己的房間,可以邊看電視邊吃晚餐,還有妳陪著我。」

「小旅人,」她回我。「你和我永遠不會消失的,我們會在一起天長地久,這個你懂的,對吧?」

「當然。」

「你真的很不會撒謊,寶貝兒子。」

「妳怎麼知道我在撒謊?」

「因為你的眼睛會有很可愛的動作啊,它們會張大一點點,而且你會往右邊瞄。小班,是這樣的——諾拉突然過世後,我發現自己面對著十字路口。我們以前一直討論要領養小孩,那時我心想,嗯,如果我找到了有緣分的孩子,真正需要我的孩子,那我就要放手做下去。」她停下手邊動作,專注凝視我。「我就是知道你注定要當我的兒子。」

「可是,妳怎麼會知道呢?」

「魔法。」她現在沒有對著我說話了。她越過我,眼神看向廚房餐桌旁邊牆上的相片。媽的伴侶諾拉每天晚上都會望著我們吃晚餐。諾拉的微笑好誠懇,一點都不像是為了拍照刻意擠出來的笑容。她得了癌症,是那種攻擊血液的癌症。

「她一定也會很愛你的,」媽說,然後突然頓住說不出話,回頭弄她的晚餐。「家裡沒剩什麼菜,你應該吃不飽,最好再去中餐館買一些外帶回來。」現在,撒謊的人可輪到她了。家裡很多漢堡,就算多了那隻小狗,也一定夠我們吃,但我知道此時此刻她想要獨處一下。她不喜歡讓我看見自己悲傷的那一面。

「媽,超市最近在賣一種新的巧達乳酪,還蠻好吃的。」

「好啊,對了,我們家新來的這位好朋友,你打算叫牠什麼名字?」

「不確定。」

「等到你聽見,就知道了。」

我把繫浴袍的帶子拿來當狗繩,但其實根本沒必要。小狗跟前跟後,一路乖乖陪我走到魔幻宮中餐館,然後再跟著我回家,眼神從頭到尾都沒離開我。就連牠吃東西時,也一直盯著我瞧。晚餐後,我們看了《星艦迷航記II:星戰大怒吼》,牠還是這副模樣,眼神固定在我身上。牠有種難以形容的特質,靜謐沉著的態度。到時牠的名字一定要展現這個特色。

「你在笑什麼?」媽問。

「不知道。」我回答,但我很清楚,這真是再完美不過了,老派悠閒的居家時光:媽、我,還有狗。好有安全感。「要不要叫牠巫迪?」

「巫迪.冠查?」

「對啊,很邪門吧?」

「冠查實在不怎麼好聽。」她說。

「很酷耶。妳記不記得,妳問過我如果覺得冠查這個姓氏很恐怖,可以繼續當史密斯嗎?」育幼院到處都是姓史密斯、瓊斯,還有華盛頓的小孩。「妳讓我分享妳的姓氏,是我最開心的一天。」

「那是很美好的一天,的確。」「我覺得與眾不同,終於有機會變成我應當有的模樣,但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應當變成什麼樣的人。」「我很高興你能告訴我這麼多心事。唉喲,不要害羞啦。小班,你的新朋友想要引你注意呢。」

那隻小東西滑下我大腿,踱步走到門邊。牠將腳掌扶著門,汪汪叫了一聲。我將牠帶出去後,牠立刻在人行道邊解放。睡覺時,牠鑽進我睡衣,窩在我腋下,我半夜醒來看牠時,牠的頭就放在我胸口,用那對金棕色的眼睛凝視著我。我突然想到,自己在圖書館吸了氣喘噴劑之後,就沒有再用過了,可是現在我的呼吸很順暢。我用手指來回摩挲牠,牠好像不太會掉毛。

我的肺比較喜歡不掉毛的狗。「你太棒了,」我說。牠輕啄我的嘴脣,用舌頭舔我。「除了口臭,哇咧。」第二天早上我起來時,牠正在檢視我貼在書櫃旁的丘巴卡海報。這是實物大小的海報,一百九十公分的毛茸茸大物瞪著大家瞧。小東西歪著頭,像是在說,老哥,你可是我見過最怪的狗了。

強韌的女孩

小東西踱步到天后在圖書館後方紮營的所在地。她戴著鮮黃色的貝雷帽,塗了螢光粉紅指甲油,脖子繞了一條橙橘色的圍巾。她身上唯一不明亮閃爍的,就是她那真的非常非常蒼白的肌膚。雙眼下方的眼袋讓人感覺她應該是熬夜了一整晚,可能是一口氣看完上次她背包裡面的那堆書。小狗爬上她的大腿。「真的會害死人耶,牠竟然可以這麼可愛,」她開口。「牠叫什麼名字?」

「還不確定,」我回答:「我只養了牠三天。」

她將自己要看的書全攤在原本屬於我的座位,看起來她已經自顧自的將這裡納為己有了。其中一本書是《羽毛》。書頁夾滿了五彩繽紛的便利貼,令人眼花撩亂。「就是妳,」我恍然大悟。「妳是羅倫思太太的女兒。」我手裡還拿著圖書館借的《羽毛》。「我快看完了。」

「有些書會改變你看世界的方式,但就這麼特定的一本書,會直接改變你呼吸的方式。你喜歡嗎?」

「超喜歡。」

「那麼你可以坐下了,」她告訴我,一面搔搔狗肚子。「我好喜歡牠舌頭從嘴巴旁邊伸出來的模樣。」

「我以前怎麼從來沒有在這裡見過妳?」我問。

「我才剛開始在家自學。午餐之前,我都在我家忙,但之後,我就坐不住了。而且,你有看過我啊。」

「妳是說上星期五,我替妳扶著大門,然後妳從頭到尾都在發簡訊給朋友那一次嗎?」

「在那之前我們就見過了,真是不好意思,那天我太專心,沒注意到你。那時我正在討論很重要的事情。你真的不記得我嗎?」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來自己真的見過她。那頂超大的貝雷帽蓋住她的頭,讓我完全認不出來。不過她就是寒假時那位頭髮稀疏的女孩。「羅倫思太太講電話時,是妳幫我辦借書手續。」我說。

「有人想承認自己看了《我,機器人》,然後又打算續借嗎?」

「妳看起來……」

「不一樣了,」她說:「你可以再靠近一點。看見沒?」她完全沒有眉毛。「化療很有成效。我最近的抽血報告和掃描結果都不錯。壞的指數下降,好的指數增加了。我準備好好修理這壞蛋,你懂了嗎?」

「我懂。」我回答時,覺得自己像個白痴,我這簡直是在跟她裝熟,但明明我現在感覺就好像那天小狗在我後面要跟不跟一樣。舉例好了,黑武士砍下天行者路客的手,因為他要求路克加入黑暗面,就會放路克生路;但路克不肯,也拒絕屈服於黑武士的光劍,於是耍帥縱身跳入反應器,但原力與他同在,讓他掉進了垃圾滑槽,最後,莉亞救了他,後來路克還裝了一隻很酷的仿生手。沒錯,眼前這女孩就是這麼強韌。

作者介紹

保羅.格里芬(Paul Griffin)

從達特茅斯學院電影系畢業後,嘗試過許多工作,包括洗盤子、寫電影腳本、進工地、當家教、寫小說(經常把流浪狗寫進他的故事中)。一九八九年起,格里芬開始協助高危險群學童,防治青少年經歷暴力行為、藥物濫用和愛滋病。 近年來,他參與的非營利組織專門提供行為偏差或獄中少年的閱讀諮商,幫助年輕的孩子說出他們的人生故事、尋找屬於自己的夢想。 格里芬的青少年小說作品還有《十哩河》(Ten Mile River)、《橘色房子》(The Orange Houses)、《在我身邊》(Stay With Me)等。目前與家人(包括人和狗)住在紐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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