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覺得母親並不愛我——因為她不愛我的「證據」實在太多,簡直是隨手拈來。回想起來那時候的記憶,我記得上幼兒園的時候,別的媽媽和孩子在校門口總是各種「癡纏」——媽媽會給孩子整理衣服、摸摸臉蛋,叮囑幾句「要好好吃飯」、「要聽老師話」、「別和小朋友吵架」之類的話,然後才依依不捨地放手,讓孩子進學校。
大部分的媽媽們總是站在學校門口,目送孩子走出視線後,才會返身離開。可我的媽媽,總是行色勿勿將我送到校門口,往門內一推:「到了,快進去吧!」走幾步,我不捨地回頭看,但校門口哪有媽媽的身影?她早跑得不見蹤影。
就連放學也是。別人的媽媽早早等在門口,一看到孩子的身影,就蹲下身朝著孩子張開雙臂,然後我就看到其他同學一個、兩個投向母親的懷抱。這一幕讓我好羨慕這些同學,甚至還傻乎乎地開口,想要和他們,「交換一下媽媽」,因為,媽媽從來沒有給過我這樣的擁抱。
只是希望你注意到我
上小學中學後,我也曾經想用優異的成績來吸引媽媽的注意,希望可以獲得媽媽的肯定。可是,每次我獻寶似的將成績單捧到她面前,她總是在忙,不是在做飯,就是在洗衣服,要不然就是在打掃家裡。而她總是瞄一眼成績、笑一下,口頭表揚我幾句而已。她的手,沒有停下來的時候。
久而久之,我也漸漸地淡了心,不再努力親近。除了日常生活的必要交流,我們母女,似乎就沒有認真交心過。而那缺失的擁抱,也成了我成長過程裡的若有若無的傷痕。雖然我假裝不在意,雖然我絕口不提,但其實,那個結,一直懸在那,一直都在。藉著上大學、藉著工作、藉著嫁人,我成了遠走的雲雁。本來就沒多少感情,走了後,自然越來越淡。
一開始還堅持每週打電話,可翻來覆去也就是那幾句不鹹不淡的問候語,老是覺得沒話聊。一沒話聊就不想打電話,越不打電話就越沒話聊,所以,發展到後來,一個月都通不到一次話。
你看不見的社群軟體內容
有天,意外的看到,老媽居然開通了社群軟體帳號,還申請加我好友。要知道,她可是連簡訊都不會寫的人,現在居然玩上SNS了?不知道有幾個兒女有我這樣的心態?總覺得自己在社群內發的內容是給朋友看的,不是給父母看的。所以,我將老媽作了單獨的標籤,很多東西,我都對她選擇了「不可見」。
有天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:「女兒啊,你沒事吧?」我感到很奇怪,總覺得媽媽為什麼要突然問這句,但也沒多想的就回答:「沒事啊,我很好!」她在那邊嘮嘮叨叨:「沒事就好……我看你好多天沒更新貼文,還想著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呢……你也不打電話,我也只能通過社群軟體看看你的近況。」
剎那百感交集,又是內疚又是慚愧。從那後,我的SNS再沒有屏蔽過媽媽。
抗拒心理惹的禍
還記得懷孕時候,媽媽總是以「過來人」的口吻指點我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,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。只不過,大概因為心理作用,她對我的「指點」,總被我當成「指指點點」,我總是有一股抗拒的心態。
我的生產比預產期提前了十幾天,接到電話的父母第二天就趕到了醫院。我看到媽媽走路一瘸一拐,問她怎麼了,她說是在火車上不小心扭傷的。後來父親告訴我,其實,她是在家扭傷的,但聽說我要生了,不顧阻攔,硬是撐著傷腳趕火車,結果因為臨時決定出門的,因此沒有買到坐票,幸虧車上有好心人看她腳傷著,也就讓出位置來讓她休息。老公見狀,因此帶著她去看醫生,藥膏也擦了、貼布也貼了,卻不見其功效。
被新生兒弄得頭暈腦漲的我未免有點心煩,以為她是省錢的毛病又犯了,所以我非常惱火地說:「貼布都買回來了,你不用放著不是更浪費?腳重要還是錢重要呢?」被我一說,她倒是用了,但一擦完藥,就跑陽台上吹風去了。這時候雖然是南方的初冬,但天氣也是蠻冷的。
我看著有點崩潰:這老太太怎麼就不讓人省心呢!還是老公心細,提醒我:「媽是怕貼布的刺激味薰著我們的寶貝女兒呢!」聽完,我一下子哽咽了。
媽媽的用心良苦
在做月子的過程中,媽媽一直和我搶奪女兒的「陪夜權」,她的理由是:「老人家晚上經常睡不著,與其我想睡、睡不著;你想睡卻又被小孩吵得沒辦法睡,不如我來帶小孩,不正好兩全其美嗎?」這理由聽著好像挺充分的,所以我便將照顧小孩的工作交給了她。
坦白說,一開始我壓根本沒考慮到女兒的作息時間,跟媽媽睡不著的時間,這兩個根本不在同一個時間段。好幾天過後,看到她越來越重的黑眼圈,在大白天裡,有時候坐著坐著都能睡著的疲勞樣貌,我才醒悟過來!她所謂的晚上睡不著,其實根本是謊言,她就是想幫忙我帶孩子,讓我好好踏實地睡個覺。
身邊的女性朋友,坐月子或多或少都會落下點後遺症,而因為有媽媽在,我的身體恢復得很快。媽媽甚至連上廁所後的洗手水都給我準備好,不讓我直接用水龍頭的水,說那是生水,太涼了,對指關節不好。而除了餵奶,她也不讓我抱孩子,孩子一哭一鬧,她立馬「搶」走,哄好了才「還」給我。
看著媽媽抱著孫子的幸福樣子,看著她望著孩子時的那種發自內心的疼愛的目光,還有哄孩子時的那種細心溫柔的調調,我突然有點吃醋:「老媽你對孫女比對女兒好,你都沒這樣抱過我!」
老媽沒說什麼,反而是爸爸先笑了:「你媽沒抱你的話,你能長這麼大?你小時候特別難伺候,每晚每晚的哭,非得站著抱著哄著才睡覺。老一輩人說坐月子不能拿重物,可是那月子裡你媽可是一宿一宿的抱著你哄過來的,她手的老毛病也是那時候留下的。」原來,我苦苦等待、期望已久的母愛,竟在我懵懂無知時就已經收穫無數?
我趕緊收起臉上的表情,接著又問了另一個問題:「你將我送往幼稚園的時候就不心疼嗎?每次我回頭看你都已經跑得無影無踪了?」老媽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的「嚴重性」回答道:「傻孩子!因為我要上班啊!遲到要扣錢啊!家裡還有一大堆活等著我回去做啊!你也不想想當時我們家連帶爺爺奶奶總共六七口人,光靠你爸那點收入哪夠花呀…」
長大後才理解的生命「輪迴」
如果是在以前,我肯定不能接受這種說法,但為人妻、為人母後,才漸漸明白這其中的道理。在生活的艱難面前,日子難免過得粗糙,做媽媽的,未必是不做,而是確實疲於奔波,分不出多少精力來照顧女兒的「玻璃心」。
陪著女兒長大的歲月,有時候我會恍惚,好像看到以前的媽媽和以前的我。生命是一種輪迴,而母愛也是一種輪迴的付出。但是我們經常性地將目光投注在自己兒女身上,卻經常忘了回頭看一看,回頭看一看我們的身後,也有雙年老的眼睛,如我們注視孩子一般深情的注視著我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