麥爾荀伯格:金融資本開始貶值之後,哪些世代、哪些企業,將受到最嚴重的打擊?

2560

金錢的交易功能雖可維持,但金錢的資訊功能將被大數據(與富數據)接管,數據是新資本,代表金流、人流、物流的新趨向。金融資本開始貶值之後,哪些世代、哪些企業,將受到最嚴重的打擊?” 傳統銀行有如駛進暴風圈的黃金商船,正面臨三大威脅,銀行該怎樣應對危局?

 

風險的評估

在印度的馬拉巴爾海岸,釣魚季一大清早,數百艘船從喀拉拉邦的沿岸鄉村,航向大海。他們捕撈的主要是沙丁魚和鯖魚,正是當地的重要食材,運到岸邊後需要儘速出售處理食用,因此沿海村莊就出現了許多市集。

幾百年來,喀拉拉邦漁民賣魚的時候,都有兩個基本選擇。在收穫特別豐富的一天,漁民不會知道同一區是不是人人運氣都這麼好,這樣他就得計算一下風險:如果把船開到最近的魚市,省時省力,但可能會擠滿同樣收穫豐富的漁民,因此一日辛勞賺到的卻不多。甚至也有可能,等他終於抵達,當地的需求已經完全得到滿足,這下可是血本無歸。

或者,他可以賭一把,開去遠一點的魚市,看看生意會不會好一些。當然,這會耗費更多時間、更多油料;並且要冒的風險是:如果其他漁民也有志一同,就算到了遠一點的魚市場,生意也不見得更好。而且,只要魚市一選定,基本上就沒法再改變。如果在沿岸來來回回找買家,魚貨很快就會開始腐壞。因此,如果漁民選定了魚市,上岸之後又賣不出去,通常只能把魚丟掉。

但事實上,常常不遠處就有想買魚的買家(有時候距離才十五公里左右),而且還願意出高價,但漁民就是不知道。至於在岸上的買家,也不知道今天會進多少魚,只能以已經靠岸銷售的漁獲量為準。正因此,魚價波動非常劇烈,每個地方魚市場的漲跌幅都十分誇張,也代表整體市場效率極低。

直到1997年,沿海城鎮架起了手機基地臺,通訊範圍覆蓋了鄰近的沙丁魚和鯖魚捕撈海域。很快的,正如賓州大學華頓商學院教授詹森(Robert Jensen)所述,漁民開始在尚未靠岸的時候就和買家進行交易。各個市場漁獲供需的資訊開始廣為傳播,市場波動也大幅減少。由於資訊流動更加順暢了,市場效率也就大幅提升。

價格不是精確指標

市場機制其實是一項非常成功的社會創新,有助於人類有效分配各種稀有資源。上面這話說來簡單,但影響巨大。正是因為有市場,我們才能為全球八十億人口的大多數,提供食物、衣著和住所,大幅提升人類的預期壽命和生活品質。而長期以來,市場交易一直是一種社會互動,也就與人性極為切合。正因如此,多數人會覺得市場的概念再自然不過,深深交織在社會的脈絡之中,成了經濟的基石。

想發揮其神奇功效,市場需要兩個條件,一是資料數據能輕鬆流動,二是人類能將這些資料數據轉化為各種決定。這正是我們在市場上交易的方式,各種決策是分散式、去中心化的。這能使市場健全而有彈性,但重點就是每個人都必須能輕鬆取得相關可用的全面資訊。

在不久之前,想在市場上傳遞這些豐富的資訊,還十分困難且昂貴,於是當時的解決方法就是把這一切資訊都集合濃縮成一個指標:價格。接著再透過金錢的協助,傳遞這些資訊。

實證證明,運用「價格」和「金錢」的概念是頗巧妙的權宜之計,能夠暫時處理這項棘手的挑戰,也還算有效。然而,資訊遭到壓縮後,就會失去各種細節和小差異,不能說是真正最理想的交易情況。畢竟,如果我們並不完全瞭解別人出售的商品、又或是遭到濃縮後的資訊誤導,哪能做出最好的選擇呢?但幾千年來,我們就是沒有更好的辦法,於是只能忍受這種有缺陷的解決方案。

情況正在改變。再不久,就會有豐富的資料數據流入市場,不僅全面、迅速,而且成本低廉。在這之後,我們就能將大量的此類資料數據,結合機器學習和最先進的演算法,創造出具備適應性的系統,為我們找出市場上最佳的交易對象。到時,一切將會再容易不過,就連看似最簡單的交易也能應用得上。

例如你想買個新的炒菜鍋,只要透過智慧型手機上的適應性系統,就能存取自己過去的購物資料數據,發現你上次買了個適用於電磁爐的平底鍋,也知道你覺得那個鍋子只是還好而已。再根據評價的內容,系統瞭解到你很在意炒菜鍋的塗層,而且喜歡陶瓷材質(甚至也知道你喜歡哪種握把)。

根據這些偏好,系統就會在線上市場找出最適合的搭配結果,甚至還會考慮到運送時的碳足跡(因為系統也知道你多在意環保)。接著,系統再自動與賣家協商,因為你願意直接轉帳付款,價錢可以打個折。最後只要按個鈕,交易就完成了。

這聽起來流暢又簡單——因為這事本來就該流暢又簡單!比起自己去做功課找資料,這不但迅速輕鬆,還納入了更多考量、評估了更多可能品項。而且,系統既不容易覺得厭煩(與人類不管在線上或真實世界裡找資料相比),也不會因為價格就分心、因為認知偏誤就出錯、或是遭到行銷手法所引誘。

當然,我們仍然會用金錢來儲存價值,價格也仍然是一項重要資訊;但不再只看價格,就能讓我們放寬視野,找到更適合的品項、更有效率的交易,我們也相信這會讓市場少一些欺瞞。

金錢的資訊功能正在式微

重點不再放在價格上,代表一種巨大的改變:「付款行為」與「資訊提供」成了兩回事。在過去以金錢為交易基礎的市場裡,從尋找可能的交易對象、一直到完成交易,不論是市場交易的哪個階段,金錢都處於核心地位,因此金錢一向在經濟中扮演重要的角色。

在過去,金錢對於市場如此重要,讓兩者幾乎畫上等號;而銀行和其他金融中介機構,則是金錢體系重要的僕人和協助者。整個金融產業部門也脫離不了金錢——金融業享受著被認定是財富的持有者,也能提出各種重要的見解。這點也沒有錯。透過銀行,確實能掌握流向市場的大量價格資訊,而銀行分析這些價格資訊,甚至也能協助客戶做出決定。

然而,這並未讓人得到完美的結果,事實上根本是差得遠了。但是由於銀行還是能取得許多資訊,比起在完全無知的情況下做決定,往往還是該相信銀行的建議——至少在下一次金融危機之前。然而,好還要更好。

如果能使用豐富的資訊流來做決定,當然會比只依據價格來做決定更好。隨著經濟走向更有效率的富數據市場,市場運作所需的大部分資訊將不再透過銀行。雖然銀行仍然會透過儲存價值及移轉價值,來處理交易,甚至也可能對資訊的整體流動稍有幫助,但市場上的資訊重心正在遠離金錢,也就因此遠離銀行。

銀行做為支付服務的供應商,基本上提供的將會是一項「商品服務」,被迫與一群沒有傳統基礎設施拖累、而且精明幹練的新參與者,一同競爭。這就像在風暴中,搭上幾乎沒氣的充氣救生艇,載沉載浮——用這樣有缺陷的技術,想前往任何地方都十分困難,更別說是要抵達理想的目的地了。

金錢失去資訊功能後的代價

隨著市場擁抱多元資訊流,金融資本的兩項功能(資訊功能和價值功能)將不再緊密相連,而更常是各行其事。這裡要說的,並不是說未來資本將不再重要。資本做為價值的功能,還是會在我們的經濟體系裡占有一席之地,但講到做為資訊的功能,就得面對其他競爭。

如果資金充裕,但尋求資金的企業卻不多,在資本市場的供給便會超過需求,也就意味著投資報酬率大跌。這將會把我們所知的金融資本主義(也就是運作良好的市場與巨大的投資報酬)帶上末日。資金的好日子已經不太可能重現——隨著市場走向富數據的方向,也就更不需要以資金做為訊號。

經濟會蓬勃發展,但金融資本並無法雞犬升天;這代表著由金錢市場走向富數據市場的轉變。隨著市場經濟在資料的推動下進一步發展,未來「資本家」的意義可能不再像現在是握有金錢就握有權力。或許也很諷刺的是,隨著資料驅動的市場降低了金錢的價值之後,會證明馬克思是錯的,而非亞當.斯密。

本質上,資料數據接管了金錢的地位,而要付出代價的將會是所有投資人。雖然所有投資人都會受到影響,但特別會重挫那些已經退休、靠著存款與投資取得每月穩定收入的人。過去,他們的指望就是金錢維持其重要角色,但現在卻面臨意想不到的財務缺口。

有些人一輩子努力工作、努力存錢,就希望自己能夠愜意退休,但現在會覺得遭到欺騙、夢想破滅,這可能引發他們廣泛的不滿。這對於政策制定來說,也是個難解的困境,正如先前的創新也造成種種破壞,我們知道接下來必然得面對痛苦的調整陣痛期。而且,目前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政策解決方案,能夠保障我們過去一輩子為了退休而辛苦撙節的財務規劃。

要說真有什麼必然的事,那就是:雖然富數據市場將對金融資本體系造成激烈衝擊,使報酬率下降、幾千億美元的投資失去價值,但這種衝擊應該會屬於一次性,而非反覆發生。等到資本貶值,我們就會重新計算資本能帶來的預期收益,而資本在這之後的價值可能就會保持穩定,而非繼續下滑。

當然,這對於現在的投資人來說,算不上什麼安慰,特別是那些可能再十年左右就要退休、非常依賴有固定資本回報的投資人。金融資本主義過度的承諾及突然的消亡,將使這個世代受到最嚴重的打擊。

作者介紹

麥爾荀伯格 Viktor Mayer-Schönberger

麥爾荀伯格,牛津大學網路研究所教授,並擔任微軟、世界經濟論壇等大公司和組織的顧問,是大數據(巨量資料)領域公認的權威,寫過上百篇專論、以及九本書,其中《大數據:隱私篇》一書獲得2010年 Marshall McLuhan 傑出著作獎、以及 Don K. Price 科技政策最佳書獎。

蘭姆格Thomas Ramge

東北大學助理教授暨媒體創新課程創辦總監、MIT媒體實驗室訪問學者。《連線》長期特約撰稿人,同時為《華盛頓郵報》、《紐約時報》、《時代》、《新聞週刊》等多家媒體撰稿。2006年創造「群眾外包」(crowdsourcing)一詞,著有《玩家外包:社群改變遊戲規則》。

 

※本文由天下文化授權,未經允許不得轉載。